茫茫人海
哥哥和弟弟,第三人称,中篇。
第八章
睡了整整一天,夕侃才感觉体力稍稍缓和过来。文军一直没睡,只闭眼想事,不知不觉间也过了这么久。
夜色将至,文军拖着僵硬的身体下了地,简单焖了个清水土豆茄子。热气顺着锅沿咕嘟咕嘟冒出来,熏得眼前一片模糊。
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夕侃醒来了,还未睁开双眼,便先有了嗅觉。
“什么味啊?好香。”
“马上开饭”,文军放下锅铲走过去。“睡得香吗?”
“嗯”,夕侃边答边揉眼睛,“我都睡傻了。”
说罢,又打了个哈欠。
“哈”,文军抱着弟弟不撒手,一下一下啄他苍白的脸,“你睡了这么久,我都想你了。”
“…啊?”夕侃脸微微红起来,“没…没有吧。”
“怎么没有啊?”文军皱眉假装责怪。“你自己睡得挺香。咱俩都一天没说话了。”
“你都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?”
“什么话…”,夕侃低下头咬咬嘴唇,眼底终于恢复往常的清明。
“我不生孩子啊,我都说了我不生孩子。”
“为什么?等你老了没人照顾你,哥又不能陪你一辈子。”文军正襟危坐,认认真真道:“我以后有了家庭,你就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吗?”说着说着,文军都觉得恨铁不成钢。
“等你遇到喜欢的人,想跟她成家的时候,就知道后悔了。”
“你那么着急结婚?”
夕侃显然不高兴了,将手挣脱到一边,嗓音都提高了几度。“随便你!我又不是不能自力更生!”
“我不生孩子是因为我讨厌小孩。连自己都顾不来,我还顾孩子做什么?”
他忽地跳下板凳,自顾自出门解手去了。
冷漠地看着那发育畸形的小东西,夕侃感觉脑里已经一团浆糊。随即抬头张望天空,那里湛蓝美好,自古以来,并无变化。
短短两天内,原本平静安详的生活却变得天翻地覆。曾经身体安好无恙,如今却觉得哪里都痛,哪里都难过。
他不想再回答哥的问题。那有什么可问的?反正自己永远不会生孩子的。
想到要跟别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,的确是跟正常人不一样,至少跟哥不一样。
对于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更正的认知,再思考也是平白无故费功夫。夕侃‘嘁’了一声,回身使劲推开屋门,打算好好吃顿养足精力,暂且不在意那些令人失望的事。
“啊!”
文军一下没站稳,跌在夕侃身上,险些把两人都吓倒。
夕侃一脸惊愕,“你在门口干什么!”
“我…”,文军眼中写满了歉疚,支支吾吾地说,“我怕你生气了。”
“那你就在这趴门偷听?”夕侃对眼前这人无可奈何了。
“我自己待着,又不跟别人说话,你能听到什么?”
“没听到。”
文军不好意思地憨笑,抓住夕侃胳膊带进屋:“哥盛好饭了。”
“…”
夕侃着实想翻个白眼,可在看向那人笑容的同时是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。他只好用筷子夹着又黑又瘦的茄子来回戳出气孔:“不生孩子这件事,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第四遍了。”
“哥不说了”,文军语气诚恳,“哥想了,你生不生孩子都行。反正哥的孩子就是夕侃的孩子,他就算不想养我,也必须得养你。”
“哥想开了。”他给夕侃掰下一小块葱,“只要你健健康康就行了。”
“知道就好。”夕侃终于牵动嘴角,不再那般严肃。
门突然吱呀一响。
李霞和毕文祥摔摔打打地将包裹扔到地上。李霞率先走来,没好气地把文军忘记拿走的报告甩到饭桌上:
“你们的东西!”
“嗯。”文军慢悠悠地把它们一一叠好。屋内鸦雀无声,气氛尴尬。
见文军这吊儿郎当的样子,李霞恨得牙直痒,拿着就要用鞋抽他。
“别”,毕文祥制止了李霞,眉毛连动好几下,使着莫名的眼色。
他点燃一支纸卷烟,“小军!我跟你妈打听好了,说北京的…哦,首都医院,他们能看这个病,就是这个什么什么染色体!”
文军眼眸闪烁几下,嘴巴微微张大,连声音都是少有的激动。“真的?”
“不是说这病没法治吗?他们能治?”
“嗨呀”,毕文祥指尖一动,将烟灰弹到地里:“人家啥都能治!”
“我们都问好了,你…你那个,直接过去就行了!”
“我…”,文军拉起夕侃的手:“那我领着夕侃一起去…今天?”
“不用”,李霞揣着手儿,“你自个儿拿着报告过去就行。”
“去北京一趟要三十个小时!他能受得了吗?”她用余光扫了眼夕侃,不屑地说道。
“三十个小时?!”
这时间实在太长,得连续站立几乎两天一宿,文军思考一番,还真不愿让夕侃受这个罪。
“那我自己去吧”,文军穿上外套,“反正不是说光带报告就行吗?”
“嗯呢。”毕文祥脸颊皱纹交错纵横,伴随笑容而叠出奇形怪状的沟壑。
文军把叠起来的那几张报告都小心塞进衣服内里的口袋中,又检查过好几遍,才将拉链仔细拉好。
他双手温暖,摸过夕侃的后背。
“哥走了。再不出发怕赶不上晚上那趟车。”
他满心满眼的欣喜,“来回也就四五天,哥会抓紧回家的。这次一去,夕侃的病一定能治好了。”
“…早点儿回来。”夕侃久久注视着哥哥,看得自己双眼直发酸。
“我让你遭罪了,哥。”
“遭啥罪啊?”文军手指拂过夕侃眼睛,“哥不遭罪啊。”
“好了我得走了,你等我四天就回来。”
说罢,那身影匆匆离去,只留一屋人复而寂静无声。
李霞和毕文祥过来饭桌,风卷残云地将剩菜吃光了。夕侃已经回到床上,不发一言,只听李霞在包裹里翻翻找找,发出叮咣的动静。
“东西呢?”
李霞问毕文祥。
“最底下呗。”
一个白色的小纸盒终于露出边缘,李霞将它拽出来,端详片刻。“这个应该挺简单吧?”
毕文祥冷笑一声,“有什么不会的?人家不是都教你了吗?”
“行是行,那你可擒着点儿他。”
李霞拿着那白色的陌生小盒来到床边,屁股紧靠夕侃坐下。
夕侃愣愣地看着那东西,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。
“怎么了,妈?”
话音刚落,还没来得及反应,李霞和毕文祥就分别压住了他的上身与下O身,使蛮力将夕侃翻了个面,后背朝上。
二人分工明确,一个坐在他大腿上,一个又坐在脑袋上,突如其来猛烈的扳动使夕侃吃痛,呜呜地叫唤着。
他想转过头,却因头上的重量,一下都没法移动。
“干什么?你们要干什么,爸,妈…”
一句还没等说完,裤子就被狠狠褪下来,卡在膝盖处。那动作实在太粗鲁,使得皮肤顿时被布料刮蹭出红色的痕迹。
身后是打开纸盒的声音,而后,冰凉的触感来到他左边的屁O股。那是一种极细极尖的物体,仿佛比纸还薄。
它利若刀锋,自顾自凿开了夕侃的身体。
从未有过的疼痛在那东西进入的地方蔓延开来,整个左边仿佛都被凝固了,肌肉深层传来钻心的、钝钝的疼。
那是什么?
夕侃突然流下眼泪,父母的禁锢如同铁钳,使他的身体仍然无法移动一分一毫。针口处疼痛程度逐渐攀升,他从没打过针,不知道原来被针扎是这样的。
他的心也几乎碎裂了。
过去被那么多人一双又一双脚踩在自己头骨上,直发出咯咯的声响,感觉真疼。可他坚强,从没像今天这样怕过。
“我不要…”,此刻他声音嘶哑,无比惊惧地尖叫着,“我不要雄激素…”
他嚎啕大哭,“爸,妈,求求你们了…我不要…”
“你不要?”坐在夕侃头上的毕文祥又压得狠了一些,“你不要脸,我们还得要脸!”
“不要…”夕侃整个头颅都被挤压着,面部已经呈现出猪肝的红色。
他用尽所有力气,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。
“我不要…”